房价高得病态，当一套普通的房子和普通居民难以承受的巨大利益联系起来时，就催生出了一条以社会闲散人员为主力军的黑色产业链。

出于记者的职业病，以及内心郁结的疑惑，我决定把昨晚为止与我家有关，坐标北京市内一处房子遭遇的写出来。发在个人博客，以警世人。

2003年，14年前，记忆已经有些模糊。当时我刚上初中，第一次参观了父亲在城里新置办的办公室。那是一套三居室，厅很大，据说首付不高，但每月月供6000多块钱是挺大压力，前房主T某与丈夫P某的厂子倒闭，无力承担月供，在可预见的房子被银行收回拍卖的命运中，选择低价转让给我父亲，并由P代替T与我们签了合同。

贷款未还清，房屋无法过户。但自从签订合同开始，房屋一直由我们使用。在我的记忆中，这间房子由办公室，变成老乡亲友在京的临时住所，亲戚们也在里面住过几年，我工作后，由于离单位近，也在里面住了两年直到成家。如今房子由与我母亲签订合同的租户使用。

之所以说上面这些话，是听说强调房屋一直由我们使用和缴纳贷款，在法庭上对争夺房子更有利。

看起来挺你情我愿的交易，为何最后要沦为争夺的地步？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。在这个故事里，疯长的房价好比照妖镜，照出了人心的贪婪与不堪。

十多年来，北京房价翻了十倍不止。几年前，原房主找我们要过三万块钱之后，立下借条为证，并承诺“再来要钱就不是人”。我承认，最初签订协议的价钱，即使加上区区三万，和房子的高价值比起来都不算什么。但我们的协议是建立在自由买卖的基础上，几年间签订的多份合同就是证据。

2016年大约7月，P某联系我父亲，说可以帮忙办房产证过户，但是房子卖掉后，他要抽成，我父亲说，且是大头。当时，总价约200万的房贷只剩不到十几万，虽然还房贷的银行卡一直由我父亲使用，但还需P某向银行申请一次性还清贷款，房屋才能从银行解除抵押，办理房产证。

协议上白纸黑字，但对方仍三番五次找回来要钱，我们很不爽（当然最不爽的是“要大头”说）。于是决定聘请律师，走法律程序，但没想到，看起来简单的合同履行案，生发出了无数的幺蛾子。

【突带房本撬锁】

从诉讼第一步开始，我们似乎就在对方“专业”的应对下，一步步陷入深坑。

先讲我们一方被动知晓的情节：

9月，我们提起的履行合同的诉讼在西城法院立案，随后，T某在房山法院状告我父亲和他丈夫P某，说房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，被P某出卖。此项诉讼被我们认为是干扰行为，因为我们有T某签名的授权委托书，此外，自己名下的房子卖出去14年没有发现，也算奇葩。

开庭之前，律师和法官都做了风险提示，建议我们出资保全房屋，避免二次买卖。但由于保全需提供和房屋等值的抵押物，按照当时的规定，抵押给法院的房产也需要全部查封，可能造成无家可归的巨大代价使我们一直犹豫。但没想到，这给后来房子被连续转卖留下了祸根。

11月17日，西城法院案子率先一审开庭，但对方律师以T某和P某的已经在居住地房山提过诉讼，提起管辖权异议。一审被搁置。

12月5日，周一，晚上大约6点钟。一名光头金链男子带领大约5个社会男子撬锁进入了涉案房屋，并强制换锁。我只身赶到，假装是租户套话，对方告诉我，这是自己家的房子，以后要换新房东交房租。当我问是否认识P某T某时，对方表示听都没听说过，但是就是自己家的房子。

在律师的建议下，我和母亲迅速报警。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和我母亲同时赶到，我们出示了立案通知书，对方却召来了一名50多岁的中年妇女出示了房屋产权证。在我们的印象里，因为并没有还完剩余贷款，所以房本依然没有办不下来，在对房本的真实性提出质疑后，警察叔叔表示，一房二卖见多了，我们要去法院解决，这房子谁住他也无法判定。

但此时房子已经被对方换锁，我和母亲被四个大汉抬出门外，屋内全都是我们自己购置的家具，我们要求留有一把钥匙，警察也认同我们建议，对方表示也可以，待会儿给。警察就走了。

第一次报警，我没有经验。后来得知，很多警察出警后，在事情未解决的情况下，就会要求报警人签字，此时一定不能签，事情未解决就签字，会导致白费力气。

警察走后，对方翻脸不认账。十分专业地用一串贯口把我们轰走，钥匙自然没给。

【房子一月内被倒卖两手】

被轰走后，我和我妈在楼下转悠。开始后悔没听律师的话进行财产保全，并对房产证的出现百思不得其解。以下，是之后我们奔波调查到的事情发展：

我们在西城房管局查询网签合同得知，在诉讼期间，房子于10月底解除抵押，11月3日过户到位于丰台区的WXLH商贸有限公司，11月23日，过户给北京市房山居民，1959年出生、无业的A女士。A女士和P、T二人年龄相仿，后两者同样居住在房山。

经过与链家市价的对比，两次网签合同中房屋出让价格，都在市价的40%以下。

然而，房屋一直在我们的实际使用之中，在2016年12月5日被撬锁之前，我们自己和租户都没见过任何人去看房子。我们问了周边的链家地产得知，早在10月份，就有一名女士宣称此房房主，询问价钱要求挂牌出售，并宣称“房本还有十几天就下来了”，链家中介说，觉得此人奇怪，并查到这个房子有些争议，因此拒绝。这位女士随后又找了多家正规中介，链家中介按照留下的电话回电过去，话筒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提示是“担保公司”。

担保公司？我们把眼光投向在房管局查到的第一次网签对象“WXLH商贸有限公司”，这或许就是一家“担保”公司，通过工商信息查询网站得知，其注册资本600万，主营业务为：销售日用品、珠宝首饰、机械设备、电子产品、办公用品、计算机软硬件及辅助设备、汽车配件、针纺织品、文具用品、体育用品、服装鞋帽、医疗器械（限一类）、工艺品、通讯设备、矿产品；技术服务；技术开发；经济贸易咨询；设计、制作、代理、发布广告；企业策划；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；会议服务；市场调查；承办展览展示。其中并没有房屋中介之类的业务。不知此项业务需要特殊许可，还是随便的皮包公司都可开展？

按照网签时间和这位女士的行为，可以推断她就是来自于WXLH商贸有限公司，并且此公司能精确预测到房本下发时间。据有经验的中介推测，恐怕解除银行抵押的最后一笔房贷（约十几万）也是由这家公司付出。而还清房贷必须由最初的房主T某本人申请，因此，恐怕，比较严谨地说，他们早就认识。

过了短短20天，房屋就以低价过户给了A女士。12月5日，A女士团队撬锁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，声称自己曾经看过房，但我们和租户都未曾见过她。律师认为，低价买卖、从未看房、没通过正规中介等行为，都不符合法律规定得十分清晰“善意第三人”的条件，构成“恶意买卖”，建议我们起诉撤销合同。

为了防止房屋再被倒手，并最终骗得一名善意买家，导致房屋追不回来。我们向WXLH公司所在管辖区，丰台法院申请了诉前保全。所幸，根据最新生效的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办理财产保全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》，我们可以采取房屋+财产存款的方式抵押保全，并且不影响使用。

年后，我们诉WXLH和A女士的两个案子正式立案。

【租户被驱赶】

房屋自12月5日被占领后，对方一直派人在屋内吃住，不给租户钥匙，只能敲门进入。守着的人据说是从金手勺雇来的服务员，外卖到处扔，破坏租户的居住环境。

跨年夜，对方在房屋贴上纸条，表示第二天收租金，不交者腾退。收到租户的反映，在问询了律师的情况下，我们趁此人不在，带着亲戚去屋内换锁，把钥匙分给租户，并请保洁进行打扫。元月一日，看守者回来，我们报警，一同前往派出所。

在派出所，警察坚持之前的论调。但是也表示，租户的居住不能干涉，我们也表示，将来房屋判决下来，如果对方赢，我们会把多收的租金还给对方。

这次警察并没有做出警记录，事情调解之后也没有让我们签字。甚至调解过程，都没做任何记录。

疲惫瘦弱的金手勺服务员走了。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，或者说，我们当时根本低估了占领房屋的这群人的专业耍流氓程度。（这句带有情绪）

元旦假期刚过，对方又贴了“三天后收租金，后果自负”的条。我们请一位老乡在大厅守着，将来收租金的人打发走了，我们告诉对方，房子处于争议状态，欢迎法院解决，建议他们找最初转卖房屋的T和P某讨回损失。

但自始至终，来的人都从未考虑去找购买房屋的P、T二人讨要说法。甚至口口声声称“自己家的房”的几个人，都不认识上述二人。这似乎不合常理。

冲突仍然在加剧，1月17日下午3时许，第一次撬锁的金链光头携A女士和房本再次出现，仍然是雷厉风行的撬锁，占屋。这次来了大约7、8个彪形大汉，租户无意中听到，光头显示在打电话时说，“周五之前把事情解决”。

我的亲戚报警。又一次，我们母女和光头和A女士，以及亲戚到了派出所。然而，此次民警的口径却有了很大的转变，一边告诉我们，不能偏向我们，一边拿着对方的房产证，说有房产证就有居住权。

警察没有明确表示要我们腾退，但却一直强调我们无权居住。我按照律师的建议，要求警察出书面证明，此民警表示不能出具。我一再坚持下，于是换了个民警，这次调解地点是在警察局门口，看起来并没有录像设备记录，民警调解半天，基本维持“管不着”的口径。

《物权法》有买卖不破租赁的原则。虽然房屋归属目前有争议，但租户与我们签订了租房合同，就拥有居住的权利。民警在激动之下，甚至说我们是违法与租户签订的协议，不作数。但在我要求开书面证明的坚持下，他就没再维持这个观点。我录了音。

律师建议我投诉，我打110投诉，督查坐席繁忙。

我把这个经历发到朋友圈，朋友们说，恐怕是警察业务能力不行。我不希望是这个原因，但如果是更复杂的原因，恐怕更不好。

在警察局纠缠到5点，等到回来，房子已被对方带人占住。我报警，来的警察上去就立刻下来了，两位警察一位负责记录，一位负责和我们说话，说话那位口径和之前十分一致，表示有房本就有居住权，怪只怪我们2003年房子买便宜了。（原话）

8点左右，两位下班回家的租户被挡在门外，被要求不交租金就不让进屋。在屋内的租户反应，来人把公共卫生间的马桶打碎了。厕所的水也停了。

我们很着急，难道要让租户在寒冷的大街上睡一夜？我打电话报警，说来人已经破坏了我的财产，打碎了马桶，接报警电话的广外派出所的女士建议我给马桶投保，让马桶去法院起诉。

律师说，事情到这里，已经不是法律层面能解决的了。于是，我们半夜找到熟睡中的表舅，陪着我们理论。表舅在年会上喝了酒，但对方也十分激动，对骂之下，对方报警，警察来了之后，把我母亲、表舅和光头一并带入了派出所。

接下来的事情我没能见证。母亲和表舅直到凌晨4点多才被放出来，母亲有20年的糖尿病，高血压，心脏每分钟只能跳50下。

我、父亲、妹妹，当然是急疯了。

【一些个人思考】

WXLH商贸有限公司，俗称担保公司。公安系统的知情人士告诉我，这类公司多半承接高利贷项目，房产抵押，在房价高企的情况下，十分喜欢收房子。套路也十分熟练，普通家庭基本难以对抗。

昨晚的冲突，金链光头被警察带走后。依然有几个彪形东北大汉守啊门口，过去询问，他们说是社会上的，不让走就不走。

我能理解警察面对无理诉求时的无奈，很多事情需要走司法程序解决。然而，司法程序进行的过程中，当一个人的居住权、财产权受到威胁，甚至被逼迫要在大街上渡过一晚的时候，警察为何仍在和稀泥？甚至，报警多次，警察的倾向摇摆不定？

搜索裁判文书网，这些年一房二卖现象十分常见。基本上都是与A签订合同，然后与B办了房产证，收双份钱。解除合同的官司通过一审、二审预计起码要一年以上，这期间维权者承受的压力和损失，应当如何赔偿？一房二卖明明存在明显的欺诈行为，甚至光头在嘲笑我们的时候，都重复了几次“你们被骗了”，那么为何不能定性为诈骗？

财产保全，虽然由过去贴封条的“死封”变为仍能继续使用的“活封”，保障了使用权利。但由此引发的暴力腾退、占领房屋，甚至已经成为了一项产业（据我所知，WXLH这样的公司不在少数），保全后，房屋虽然无法买卖，但被占领后极有可能拿去抵押民间贷款，牵扯更多黑暗势力加入，即使将来房屋判决对我方有利，但一家四口普通人怎么斗得过用房子生钱的，有组织有预谋的专业公司？

我在知乎上搜到了一个更夸张的案例，房子租出去后，租户伪造房产证抵押高利贷，最后房子被高利贷公司占领，房主虽有房产证，但也被百般威胁，房屋基本属于被抢占。

通过这个故事，我们可以看到，担保公司能随意聚集7，8个人，娴熟地换锁+嘴炮，并成功钻了警察执法的漏洞，真是民间出人才。